昨日我母亲嘱咐我说:“明天立夏,记得吃鸭蛋。”
这话立刻唤起了我对立夏的回忆。在我们那个地方,人们管立夏叫疰夏。并且每逢此时,我母亲必定煮好三个青皮鸭蛋,等待我来率先挑选。我小时候挑食,总是不爱吃水煮鸭蛋,于是伸长了脖子吞下去半个,剩下一半拿在手里,脸上露出难色。我母亲在旁边劝说道:“尔弗把鸭蛋吃下克,夏天要无气力各。”立夏这天吃了鸭蛋,就可以长气力,脚手健。用我们那的俗句讲,叫:“疰夏疰脚骨。”
在我们那,不仅是立夏吃鸭蛋,平常的食物也是用鸭蛋代替了别处的鸡蛋——话休说满,我也不知道这种习惯究竟在多大的范围内流行,但至少在我家历来如此。我们那的话将蛋一类的事物唤作“子”,念上声——鸭蛋叫鸭子,鸡蛋叫鸡子,鹅蛋叫鹅子。养鸭户收成以后就骑着三轮车沿街串户地吆喝:“卖鸭子嘞——”。鸭蛋几乎可以包治百病——不论是疾病后的休养,还是操劳后的酸疼,甚或我小时候夜里尿床,我母亲也会说这是“无力”了,接着煮一个青皮鸭蛋给我吃。鸭蛋壳有青、白二种,在家乡的语境中,青皮似乎更具疗养的功效。我当然未曾考证过这是否有据可循,然而每在挑拣鸭蛋的时候,我也习惯拿一个青皮。
在我们那几乎随处可见养鸭的,有依此为生的养殖户。放鸭的时候,黑压压的一片鸭子大踏步从我家门前的马路上经过,真如行*一般。也有许多人家就在后院或者是水塘里养几只鸭子,每天都可以捡上最新鲜的鸭蛋吃。我小时候的邻居是养奶牛的,每天下午都在门口把一排排的瓶子灌满牛奶,装在箱子里骑着脚踏车放在人家窗口。她也在后院养了些鸭,每天煮好给孙女吃。孙女吃久了见着鸭蛋就腻,就把煮熟的鸭蛋扔回到鸭窝里去,免去了她奶奶烧煮的周折。这事是由于她有回将鸭蛋扔到我家而败露,我父亲捡到熟鸭蛋后疑心有人要*害我家的*狗,最终发现是邻居家小女孩的阴谋。
浙南一带的习俗,不说与别处,单是在区域内,也是很不相同的。立夏后紧接着端午,家乡的人们是吃食饼筒。麦粉摊成的狭薄一张饼,里头裹上炒米面,不管是毛豆猪肉,还是*鳝虾仁,凡所应有,无所不有。又因为接近东海,多的是出海行船的渔民。每到吃鱼的当儿,我奶奶就说,同船老大一起吃鱼的时候,勿要把鱼翻身。因为鱼同船形状类似的缘故,所以忌讳这点。
冬至时擂圆,过年包粽子,旁人看来,大抵是有些稀奇的。若要向老人们问起为何如此,他们多半也是摇头不知,“从来如此”的。大概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将“从来如此”默记于心的人,这些风俗也得以流传至今,不致失却。做炊圆的功夫,我是学不会,好歹我这一辈中,还有我的表姊掌握。清明、七月半和冬至祭祖的礼俗,回乡后尚需向我的祖母讨教。然而今日,从来如此的鸭蛋,我终于没能吃到。
马小飞